第182章
这是第一块记忆的碎片,他已经拿到。 江荼继续向前,迈出一步。 无情道并不容易。 获得苍生道的宽恕并不容易。 寒来暑往,战乱从未停歇,而少年曜暄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从死者骸骨上踏过。 在这场对谈之后,他道心坚定。 他生而为求道,人人深以为然,包括少年自己。 他是修真界的未来,必将登神,尽前人遗志,为后人开路。 他除魔卫道、闭关修行,不闻窗外风霜雪雨,直至突破地阶。 这一年,他不过十七岁。 也是这一年,他的母族一夜之间灭族,全族上下,无一幸免。 江荼停下脚步。 因为他眼前的不再是流水,而是湖泊,记忆再度凝聚成景象,这是他的第二段记忆。 他对他的族人没有任何印象,他早已遗忘了他的亲人。 江荼看向十七岁的自己。 十七岁的青年下山为他的族人入殓,穿着一袭黑衣,头发披散着,容貌仍是一等一的出众,但少年时的锋芒看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空荡荡的平静。 曜暄站在父母的棺木前,掉不下一滴眼泪。 他的眼圈是通红的,可好像有谁摁住了他的泪腺,阻止眼泪流出。 无情道。 苍生道给予他最坦然的仙途,剥夺了他的七情六欲,和为亲人哭泣的权利。 从他踏上这条道路的那一刻起,他就注定无情。 敛尸人对他说:“你可知道,你的族人是在给你送秋衣的路上,遭遇了妖异?” 曜暄皱起眉:“可我不需要他们给我送东西。他们若留在我为他们设下的阵法里,没有妖异能够伤害他们。” 他低头看着地上染血的布包,这是他的母族给他留下的唯一遗物,其余的,都在屠杀中遗落。 青年曜暄蹲下,提起布包向棺椁走去,打算一起烧掉。 师尊叫住了他,他已经变得更加苍老,垂垂老矣:“不打开看看吗?” 青年曜暄摇摇头:“不过是衣物和吃食,不打开,也知道。” 师尊问他:“这些年,你的族人总想见你一面,可你从来没有见他们,为什么?” 青年想了想:“没有必要。” 见一面又能怎样? 人群开始指责他薄情,青年曜暄不为所动,眉头也没皱一下。 江荼站在众多指责声里,深深望着十七岁的自己。 他很清楚这时的自己在想什么。 他很不理解。 上山修行这十多年,他的族人总给他送许多许多东西,衣服、吃食、甚至长命锁。 但他在山上,吃穿住行一应用师门的,况且这么多年未曾回去,送来的衣物,未必合他的尺寸,何苦跑来跑去。 再说长命锁,修行之人寿数久长,何须长命锁。 所以他虽然收下了东西,却始终没穿过用过,甚至到后几年,包裹也未曾打开过。 对他来说,这些身外之物,不是什么要紧东西。 只有修道最要紧。 但是,江荼望着年轻的自己,缓缓开口:“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。” 从今日起,即便你想见他们,也再见不到了。 不会有人不顾酷暑寒冬为你送来衣物,不会有人再唤你的乳名,那枚已经被腐蚀了的长命锁,也再不会有人关心,是否系在你的颈间了。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,或许是母族终于在他枯朽的内心中留有一席之地,青年曜暄在人们的指责中,没有烧掉布包。 他看着族人的棺椁,他们死于偷袭,身躯支离破碎,唯独这一个布包,保存完好,是从他母亲的尸体下发现的。 母亲死前,还死死保护着这个布包。 ——可这里面,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。 这些东西,哪里值得你们舍命相护呢? 没有人会回答他。 画面定格在青年曜暄带着布包离开的场景上,江荼目送他的背影被黑暗吞没,带走了自己的第二块记忆碎片。 他无意指责过去的自己多么冷血无情,因为此刻的他依旧没有改变。 他对待叶淮,更加冷血无情。 江荼冷冷看向高台上的身影:“你为何给我看这些?” 那人并没有回应他,笔直地站立在原地。 而唢呐声开始响起,风吹动红色灯笼。 噗通,噗通。 两盏灯笼熄灭了,在江荼的身后。 黑暗像伥鬼的手掌,努力伸向江荼的衣摆。 本能告诉江荼,如果他没能在灯笼全部熄灭上登上高台,会发生他无法承担的恶果。 或许会与叶淮有关。 江荼不能欺骗自己,他打算放弃回忆,先解决高台上这莫名其妙的人影。 但他的记忆仍在重播,第三块记忆的碎片,始于一句轻轻叹息。 江荼猛地停下脚步。 ——“曜暄,我知道这些年,你为了给你的族人报仇,杀了许多许多妖异。但是…其实你的族人,并非死于妖异之手。” “而是,死于…祂的旨意。” 第084章 光兮曜暄(二) 洞府里, 白胡子老人半坐着,他的血rou如溶解一般,身体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, 只剩一层皮粘连在骨头上。